孤臣孽子

是以别方不定,别理千名,有别必怨,有怨必盈,使人意夺神骇,心折骨惊

【苏靖】如露亦如电

烟波致爽和万法归一:

如露亦如电


 


有一天晚上,我打开存稿的文档,发现这个题目,里面没有一个字,而我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,痛苦难当,胡言乱语,不知所谓。于是,我每天晚上在床上写一小段。另一天晚上,我发现它结束了。


 


 








“殊”字的笔画生了锈。这说明手环中银的含量没那么高。这是自然的,赤焰军大概有七万人,如果一个手环里有一钱银,十个就是一两,一百六十个就是一斤,七万就是……这个手环一直放在他枕边,是个挺显眼的东西,银上面浮着一层黑,洗不掉,就那样。没有血,血都洗干净了。手环不封口,一面是赤焰,一面是名字。他手里这个是“林殊”。早上差不多的太阳,照在手环上会显出好看的微红色。对了,七万个手环就是四百三十七斤零八两。


 


当时他身边有很多人,地面是红的,天上下着白的雪,半空中就变成了红色。是很温暖的那种红,意思就是颜色很深,当然再深就觉得有点冷了。躺在这种红中,有如漂浮在红色的河流之中,又好像沉溺在熔化的太阳里面。他身边大概有七万个死人,活下来的非常少,为什么要专门这么说呢。因为理论上说,他附近约有七万个赤焰手环。也就是说,有七万个身份可以选择。


 


本来,他是意识不到的。他只是躺在那里,浑身都浸泡在红里。睁着眼睛看雪,之后他注意到了这个手环。当然旁边还有一只手。他等了很久,那只手都没有动。也没有其他人来拿,当然其他人都死了。他突然觉得这像是一件无主之物,而且他觉得很亲切,他把手环拿到手里想看。没有来得及。


 


再醒来,他就呆在这个地方了。接下来的事情急转直下,总之他们都叫他“林殊”。说起来是很平淡无奇,但他的确是将这个身份据为己有了。他解释过一两次,不过没有人听。救了他的人,据说是琅琊阁的阁主,过来看他,说是他受了重伤,记忆紊乱是正常的,不必惊慌,诚然,之后他也要担负起他的责任,不过这需要时间,没必要着急。他想要告诉阁主,这是一个错误。但是阁主没有让他继续说话。所以就先这样了。


 


此后,他就是林殊了,不过很快就又不是了。拆除绷带的时候,少阁主,一个叫蔺晨的人,建议他快点想个新名字。他想的是“梅长苏”。蔺晨说这名字很煽情。


 


他有了自己的名字,梅长苏。但是身份还是林殊。毫无疑问,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身份的重要性。


 


由于林殊。梅长苏可以在琅琊阁里醒来。他可以生活在这里,碧绿的树和潺流的清泉,冬天有梅花香,下雪的时候,雪里也有梅花的香。每一蓬都有。他也可以生活在江左,那里有很宽的河面,天冷会结冰,春天化冻的时候,从很遥远的地方会传来如同惊雷的声音。人作为其人而活着,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是人这一存在,还需要别的事和别的人来证明他自己是人。这种话听起来没有道理,那是未曾失去记忆的人的看法。


 


梅长苏没有记忆。他甚至没有自己的脸。七万人的血海里,只有他的手环上面写着林殊,所有人都无知无觉。七万个里唯一一个上面写了林殊,还有赤羽营。赤羽营,林殊。梅长苏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。这五个字之外,他对于这个人一无所知。但是既然在他手上,除了他之外,也没有别人了。于是梅长苏注定要活下来。而且他也越来越了解林殊了。


 


 


 


故事开端于此。


 


梅长苏认识林殊,蔺晨,蔺阁主,黎纲,甄平,飞流……十二年里他认识了很多人,不仅认识并且熟悉。循着林殊的踪迹,他做了一些林殊该做的事情。后来,众所周知,他去了金陵。因为时机已经到了,曾经阁主说过的责任他需要真正负担了。


 


那一天,梅长苏去靖王府。这是林殊选定的主君。靖王府挺出乎人意料的,是个巨大的地方。甚至没有一个落魄皇子府邸该有的破旧,这座建筑惊人的坚固和宏伟。拥有着成片梅花林,大量平整的空地,甚至还有一个占地面积很广的马球场。这是一个很适合男孩子们玩乐的地方,他们有足够的区域玩真实的排兵布阵,进行小规模的厮杀。梅长苏在靖王府中第一次直面了林殊。


 


萧景琰说:“请先生不要介意,这是我朋友的遗物,他生前最不喜欢陌生人碰他的东西。”


 


梅长苏立刻知道这是林殊。


 


只有林殊。


 


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,林殊复活了。林殊活在萧景琰身上。林殊前所未有的存在着。


 


林殊还活着。


 


靖王府高大,空旷。它的每一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,里面最多的就是空气。在冬天,这里很冷。而冷天里,人在里面就会呼出白气。这是活人的气息。梅长苏借此可以确认林殊即便活着也只能以鬼魂那种死的形式活。


 


有关寒冷,梅长苏对这种气氛有些不正常的入迷,寒冷会让他沸腾。因为梅岭是雪与火并存的地方,严寒和灼热并存于梅长苏的血液之中,从他的心脏中流出两种温度的血。冷给人一种天地寥廓的感觉,天空和云会向上翻,风不停地吹散它们,地面上掀开了盖,很快天地变成了一个无边际的湖泊。水是很好的东西,水里面没有火。而且如果一个人一直呆在水里,他会发现出水后更加寒冷。水暂时保管了他的温度。幻觉产生于此,在幽深昏暗剥夺温度空气远离火与红与冷与雪的水里,梅长苏会回到梅岭。


 


他睁着眼睛,他拿起手环。一次又一次。


 


梅长苏认为林殊正在同他抢夺生存的权利。证据是他一旦靠近萧景琰便觉得难以呼吸。有理由相信,林殊攀在萧景琰背上,用他那无限的鬼魂的身体存在,每当靠近梅长苏的时候,林殊便会拼命的呼吸,以期将梅长苏周围变成真空地带。然后梅长苏会因为窒息倒下并挣扎,这样萧景琰便会惊慌失措地靠近他并试图拯救他,而萧景琰的靠近更加地杀死他,他就会窒息而死。


 


痛苦的是,这种窒息无法停止。因为萧景琰是林殊选择的主君,梅长苏要辅佐他,帮助他。尽管他一靠近他就会窒息。


 


蔺晨认为这种窒息出自于爱。那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林殊的存在。


 


 


 


故事的困难之处是没办法改掉开头,选择是完全推翻或者继续。一旦故事开始不管如何涂抹开头是无法变更的,因为此开端注定了某处结局。换言之,故事的开端和结局是成对出现的,如果没有到达结局,故事就无法结束。结束之前没有更改,只有抛弃整个故事选取另一个相似的故事。


 


林殊的结局一定在很靠后的位置。梅长苏只好继续与萧景琰周旋。


 


在这个过程中的某个时候,梅长苏突然开始关注萧景琰的手。意外的契机,萧景琰的手总是向下放在双膝上的。这是大多数人正坐时的习惯,但是放在萧景琰上就有些可疑了。梅长苏的目光,顺着萧景琰的领口向下,从脖子流到膝上。那双手安放在那里,手指微微蜷曲。萧景琰的手经常握着的是铁与血,可是常年承托着他的手腕的是柔软的布料。他的手从这种柔软中伸出来,偶尔微微颤动一下。梅长苏会想象这双手被束缚住,被白色的布或者冰冷的铁约束在一起,长长的手指,初放的玉兰花。


 


这种深入的想象会带来一种全新的空气,没有林殊的空气。林殊那种恐慌,灰色黏稠的雾气稍稍退去了,随后新鲜的有些冷冽的空气涌入。里面是属于梅长苏的气息,药味,清水味,炭火味,重重叠叠都是梅长苏的身影。这种味道很生活,且是梅长苏所熟悉的。


 


梅长苏有一次接触到萧景琰的手。不是奉茶或是传递字纸那种一触而逝的碰触。虽然梅长苏确实喜欢这种接触,他刻意制造了许多这样的机会。但是那一次不是那样的。


 


那是一个不错的晚上,午夜,雾气从墙缝,从窗纸,从一切有形的漏洞和无形的屏障里透进来。尽管有炭火但是房间还是变得冷了。也许是炭火要熄灭的缘故,梅长苏甚至觉得炭火上面都结了一层霜,整个火盆逐渐冻结,红色的火被妥帖地包裹在一层洁白的冰里。梅长苏摸到衣襟都在散发着森森的寒意,他抬起头,看见房间上空,顶部靠近屋顶的地方弥漫着一层晨间的雾气。


 


萧景琰已经伏在案前睡着了,他的脸藏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。他的一只手放在靠近梅长苏的地方。手腕头一次从袖子里伸出来,昂贵的布料和繁复的花纹一起堆在更后面的位置。这有一种奇特的含义,因为是很不常见的。萧景琰的手就在梅长苏面前,皮肤也沾染了房间中的那种寒气。出于某种情不自禁,梅长苏握住了萧景琰的手腕。他颤抖了一下。萧景琰的手与梅长苏想象中有很大区别,与脆弱的外观相比,实际上要有力量的多。梅长苏能够感受到冰冷的皮肤之下,内里的血液和骨骼那种温度。比他想象中的要好。


 


梅长苏对着空气微笑了一下。似乎有一些得意和腼腆的混合。仿佛是什么隐晦的秘密,被人意外窥破了。


 


他好像握住了某种更加隐私的东西。


 


很难说这到底是梅长苏的梦境或是臆想之类的东西。不过自那以后,他突然对于靠近萧景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。这是一种胜利的象征,在对于林殊的斗争中短暂的占据了上风。


 


 


 


金陵城是一个挺大的城。四面围着灰色的城墙,是糯米粥混着泥做的砖胚,固若金汤。经过正门时向上看,有成排的铁刺。随时可以落下来刺穿任何东西。每天都有成批的人和车马从铁刺下走过,他们带来城中需要的木炭和粮食,还有海边的明珠和云南的鸟雀。


 


萧景琰有一颗东海的珠子。鸽子蛋那么大。他在海边等了很久他们才采到这么一颗。


 


梅长苏知道是因为萧景琰送给他了。


 


萧景琰告诉他:“打开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
 


梅长苏没有说话。他不知道说什么。林殊又入侵了,他站在萧景琰身边张牙舞爪。梅长苏感觉胸口中灌入了烧熔的铁水,很重而且很疼。意识的空白和思维的急速运转同时出现,梅长苏迅速分析出可能的情况和应对的方法。他一点也不想思考。梅长苏转身,他需要远离萧景琰。空气正在迅速后退消失,他无法呼吸。世界在变得模糊,极度的喧嚣和水下隔离的静谧一齐涌来。天崩地陷,洪水泛滥。他要死了。


 


萧景琰说:“你不说点什么吗?”


 


梅长苏脱口而出,“这是你欠我的。”


 


时空骤停。后退,后退,再前进。他又能呼吸了。


 


回答正确。


 


萧景琰看了他一会,笑了。


 


梅长苏可以一直看着他笑。


 


金陵城是一个南方的城市,它更像一座巨大的园林。它灰色城墙的每一块砖石里都有浓郁的糯米香,城门上的黑色铁刺,下雨的时候宛如成排倒悬的黑鸟。雨水仿佛时刻不停地从天上落下来。雨中的树叶和柳枝是不同浓淡的绿色。无数条河流穿过金陵城,最上游的鱼群每天游过梁国最大的城市。就在所有人脚下,生命川流不息。


 


在梅长苏的梦里,萧景琰总会从任何一座桥下钻出来,湍急的河水冲刷过他的手掌。梦里他的手掌里有翻腾的漩涡,像一条无声无息的鱼……这里没有火和雪,一年四季只有黑白两色,城里只有水和两个人。这个金陵属于梅长苏,弥漫着连绵不绝的雨雾。这座金陵城里的每一蓬水都是淡的。清澈的水看起来是黑色的,水面下萧景琰的手尤为的白。


 


 


 


萧景琰对他有着盲目的信任。这种信任姑且可以看作是顺从,由梅长苏主导着他们的延宕和陡转。梅长苏进入林殊的身份后,萧景琰甚至不懂得反抗。是的,他愤怒,拒绝,哭泣,思索。最后他还是会听从梅长苏的话。更确切说是林殊。


 


林殊是一个合适的身份。可以活下来,可以慢慢找回赤焰旧部,可以让许多人无条件地帮助他。林殊可以属于萧景琰。他们互相属于。


 


他躺在林殊的皮下面。这张皮是如此平滑和合适,他把它展开了,抚平所有的褶皱和破损。整张皮就会变得扁平。他时时需要用大量的热来熨烫林殊的皮,否则它会长出尖尖的刺,这种刺会深深扎进他残缺的皮肉里,成为体内不断向外拉扯的倒钩。他随时会被成千上百的倒刺扯得粉碎。为了免于被粉碎,梅长苏只好去拥抱萧景琰。因为萧景琰身上不仅是热的,而且皮也会去拥抱萧景琰,这样它的刺就会软化成天上的云和云里的羽毛。萧景琰不是火的虚幻,可以掌控并不会被烧死。需要萧景琰如同寒冬人们需要棉衣,把他抱在怀里,就是把温暖的水桎梏在臂弯里。


 


在林殊的许多事情做完之后,梅长苏经常躺在房间里。更准确一点,是金陵城苏宅东边第一间里。这是整个苏宅中阳光最好的地方,明亮,干燥。白天的时候可以看到空中浮动的金色灰尘,被阳光局限成各种闪闪发光的斜面。梅长苏躺在这里,有的时候会有一种恍惚错觉,他不是躺在封闭的房间里,而是躺在了封闭的旷野里。旷野通常是开阔的,但是数不尽的人将旷野密闭了。七万个站立的人中,只有梅长苏一个人躺在那里。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是绰绰黑影,只有天顶是晦暗的,透着灰红色的天光。他能听到雪从云的边缘落下的声音,一些落在远处,一些落在身上。


 


通常是在这片昏暗静寂中,萧景琰来了。他的书房里铺着芦苇编的席子,那是夏天晒干的,散发着暖和的味道。冬天看起来像一片白色的沙漠,或是月光下光滑的土地,席子边缘缝上的布料将土地界定成道路。萧景琰就顺着这条路慢慢爬到他身边,衣袖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,听起来像一只蜘蛛。


 


梅长苏睁开眼睛,他觉得林殊正在吐丝,而他正在变成一只茧。


 


萧景琰说:“你累了。”


 


梅长苏用一只眼睛看他,另一只眼睛的视野被案上的蜡烛照成橙黄色。他安慰他,“别怕。”


 


萧景琰用非常柔软的眼神看着他。梅长苏不由想起了有一天晚上,萧景琰睡着了,他一点一点靠近,最后轻轻攥住了他的手。如果那天萧景琰是醒着的该多好。梅长苏被这念头折磨得肝肠寸断。


 


 


 


他能够感觉到死亡。因为这并不是突如其来的。死亡未曾离去,它蛰伏在他的肩上,随时向下吞掉他的生命。这足以让梅长苏意识到时间的紧迫。


 


好比是一个手势。一个尾声。结束的标识。他需要一个这样的东西来提醒,就像书房挂着的铃铛。他有一个铃铛……


 


外面的天气大概很冷。每天晚上萧景琰过来的时候,都先在火盆旁边去掉身上的寒气才敢靠近他。其实梅长苏并不介意,他已经不是很能体会冷热了。他要求拉着萧景琰的手,他们两个的手都是凉的,谁也无法暖热谁。他拒绝进食。只有萧景琰在,他才肯喝一点清水。这样让梅长苏以外的所有人都感到痛苦。他早已停止了睡眠。通常情况下,他长时间陷入那个灰红色的幻想中。


 


梅长苏偶尔觉得自己身处梅岭或者琅琊阁,身上缠绕着血或绷带。他甚至不太能分辨静止和运动。有一天中午,他一直觉得整个世界正在缓慢的移动。世界好像位于一个巨大的球上,球托着他们旋转。


 


那天他的精神意外的好,于是他对萧景琰说:“我是梅长苏。”


 


他不让萧景琰说话。


 


他自己继续说:“我不是林殊。”


 


梅长苏觉得,到了盛夏,农民在土地上耕作的时候,崭新的锄头掘出的土块是白色的。是闪着白光的那种晶莹的雪一样的白。夏天的太阳是红色的,是一个燃烧着的火球。也即是说不再是形容月亮的玉盘的那种平,而是一个圆的东西。就像一个马球之类的。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出现了这个形容,其实梅长苏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见过打马球。这好像是一种词汇储备,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个词,之后它就进入了梅长苏的记忆中。


 


所以晚上他说:“太阳是一个马球。”


 


萧景琰说:“喝点水好不好,喝一点。”


 


梅长苏看向萧景琰说:“你有点瘦了。”


 


他的手指里接到了一滴水,他过了一会才感觉那是热的。


 


应该有点咸,还发苦。梅长苏认为。他的皮肤可以尝出来萧景琰的味道。


 


 


 


雪化的时候,树叶上都是水。梅长苏不喜欢闻到雪的味道,他觉得里面好像有梅花的香味。雪其中不只有梅花味,还有叶子味和尘埃味。梅长苏不喜欢嗅到这种混合的味道,具有强烈刺激性的味道会让他不想呼吸,窒息又令他想起林殊。他恨林殊。


 


他确实要死了,他承认他恨林殊了。


 


不是时刻地恨,想起来就恨,忘了就想不起来恨。总之是恨的。


 


到了金陵后,这种恨意更加明显了。因为金陵是林殊的城市,他呆在这里比以往更多地被林殊打扰。梅长苏把脸藏在萧景琰袖子里时才能感到片刻安宁。他觉得萧景琰让他忘掉了林殊。而且更加地恨林殊。更加的高兴。


 


梅长苏躺在金陵城苏宅东边第一间里。接近正午,气温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上升,非常不易于察觉。冬天的上午是灰白的,天上好像有一层薄雾,又像从云顶倒扣下一只白瓷碗。只有弯下腰趴在地上,才能找到树叶下面零碎的阴影。萧景琰从外面走进来,他一进到房间里梅长苏就知道了。萧景琰小心翼翼地到他身边来,仿佛梅长苏是某种能轻易被呼吸惊散的东西。云山飞雾梦幻泡影如露如电……


 


这间屋子里有很多灰尘,尘埃一直在阳光中缓缓旋转,一旦有人进来它们就会大幅晃动,四散着游入阴影中。房梁的木纹和墙壁上都积满了灰,到处都是经年累月的尘土。但只有一个地方例外。准确说是一个人。萧景琰。他走进来,跪坐在梅长苏身边,双手放在膝上,衣服上是隐约的暗纹,侧着光才能看见。梅长苏稍微转过头就能看到他的手。他低头仔细看着梅长苏,眉毛上带着寒气侵袭的痕迹。


 


梅长苏小声唤了萧景琰一声,第一次萧景琰没有听见,第二次他伏下身子凑近梅长苏。


 


梅长苏亲了亲他。


 


“我捡到……手环……”


 


萧景琰转过来看他。他的眼睛像湖泊。


 


 


 


他的眼睛像湖泊。


 


湖水清澈映出了透亮的阳光和天上的云。萧景琰躺在黑色的地板上,长发散在地上和肩上,白色的中衣从肩膀一直扯到腰际。热暖的白光从廊上照过来,树叶的影子在身旁碎成一地光斑。他们好像在水下,河水在天上涌动,落叶浮枝随着水,从屋顶上静静流过去。阳光穿透水面,光和热是温的淡的。萧景琰在他身下,像一尾白鱼。他在河底亲他。


 


这一幕不存在于梅长苏的记忆中。


 


这属于林殊。


 


林殊灰色的影子有了实质,渐渐显露出红的颜色。灰与红融合在一起,混成一种复杂的存在从梅长苏的肩膀处逐渐浸透,冰冷的黏稠质态缓慢而不容拒绝地倾入。


 


金陵城的砖胚是糯米粥与泥的混合物,这种凝固后可以抵抗无数弓箭的东西正在将梅长苏注满。梅长苏从自己身上嗅到了糯米的味道。白色的糯米和红色的泥土。


 


 


他在雪里昏迷。


 


他在血里清醒。他睁开眼睛,他拿回手环。


 


 


冬天,金陵经常下雪。这里的雪多夹杂着雨丝和冰粒,有着清新的味道。这些潮湿的雪一落到地上就会变成水,金陵所有街道的地面都会变成黑色,反射着湿漉漉的光。降雪之后,只有难以触及的雪得以留存,亭榭楼阁的屋顶,城墙高耸的瞭台,河中心薄薄的冰层。一只鱼浮上来,轻轻撞碎了它。


 


苏宅没有扫的部分,飞流踩过一排脚印。水沿着脚印的边缘蔓延,晚上,它们变成了小巧的池塘。金陵城是雪下巨大的湖泊,所有的白雪都漂浮在它黑色的湖面上。整座城市笼罩在满天的雾气中,当人走进房间,白色的雾便跟随着一同弥散。


 


 


大雪,房间里端进来新的火盆。黝黑的火盆散发出轻微的炭味儿,红通通的木炭像一盆藩国进贡的宝石。金陵城的湖面轻轻地波动,湖水,房屋,积雪和遥远的灰色的天空,一起缓慢地晃动。在金陵城黑暗的深深的湖底,一定有隐秘的水道与江河相连,水流一刻不停地汹涌来去,扭曲了湖面上的波纹。


 


梅长苏睁开眼睛,费力勾动了一下萧景琰的手。


 


他说:“景琰,我饿了,我想吃豆花。”


 


 
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好了我装完——了


如果有一个能看到这的小伙伴,你竟然做到了作者无法做到的事情【败在了第五段还是第六段这个看着真的无聊到瞪眼:-D】


【发现错别字请提醒我谢谢】


到底是何等的酷寒能冻出这么个费劲的东西。可见人的心境会因为温度的下降更趋于顾影自怜。冷对人的精神有着强烈的打击,真想两腿一蹬死被窝里算了。被冻傻的宗主还要早起干活算计人的下场


总之睡前两百字写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写完了,看着肯定前言不搭后语。


我为苏靖产过粮,日后出坑不悔。写文BGM-网易里的黄耀明


对了,这其实就是宗主有病产生的一个和现实混合的巨大幻想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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